2013年9月13日 星期五

趙常青:《零八憲章》與我的“愛情”

《零八憲章》與我的“愛情”

作者: 趙常青

胡石根先生斷然指出:“《零八憲章》絕不僅僅是一部歷史文獻!”的確,《憲章》絕不僅僅具有“歷史文獻”的意義,就如《權利法案》背後的故事是“光榮革命”、《獨立宣言》和《人權宣言》書寫的是美國革命和法國革命的光輝歷史一樣,《零八憲章》必將開闢中國民主憲政運動的新紀元!


紀念《零八憲章》發布一周年徵文


在我的簡陋的書桌上,靠左邊的位置擺放著一本書。

這本書的封面是天藍色的,上面印有淡藍色的中國地圖圖案,而輝映在這幅地圖上面的四個鑲紅大字便是“零八憲章”。

是的,這是一本名為《零八憲章》的“珍藏本”圖書,由張祖樺、李曉蓉兩位老師編撰,由香港開放出版社於2009年5月出版。 2009年5月底,一位北京的朋友來西安送了我一本,捎書的朋友說:因為第一版印數有限,所以在大陸只有少數人才能得到。

物以稀為貴!

今年的我雖然搬了好幾次家,有兩個月時間幾乎連固定的住所也沒有,但這本書卻始終不離我的左右——它或者在我的枕邊躺著,或者在我的旅行箱裡躺著,或者放在我的書桌上,或者乾脆就拿在我的手上。在我所有的圖書裡,除了《聖經》外,恐怕就數這本書讓我如此如此地愛之不已了。

愛之若何?

曰:若初戀,若尋之而不得、尋之又尋的愛情!

是的,《零八憲章》,我的美麗的“愛情”!

(一)

其實,客觀地說,早在二十年前,我就開始了自己的“愛情”歷程。

彼時,我二十歲,如日之升,如月之華,朝氣蓬勃、青春燦爛。在反思、批判與變革的時代主旋律中,我有了自己的思考,有了自己的憂患,繼而便表現出切合時代脈搏的使命感和責任感。時間不長,胡星隕落,舉國同悲。為革除千年老病,為挽救民族危機,我中國青年掀起了反官倒、反腐敗、爭民主之時代怒潮,希冀通過呼喚、吶喊、請願乃至生命的抗爭以求自由之花開遍長城內外、大江南北。豈料執政當局竟搬來機槍坦克對付我血肉之軀,一時間槍彈亂發、碧血橫飛、六月飛霜、萬民染淚……在大屠殺和大清洗中,我亦被“反動”軍警捆綁,重刑折磨後推進高牆電網“保護”下的秦城監獄。

但也正是在二十年前的這場被屠戮的民主運動中,我有了自己的政治理想和政治愛情。在89年的五四大遊行中,我為遊行隊伍製作了第一面大旗,並親自高揚著這面寫有“民主、自由、人權、法治”八個大字的旗幟行走在遊行隊伍的最前列。此後,這八個大字便成了規範我、引導我所有政治活動和社會活動的最高憲法,“民主、自由、人權、法治”不僅僅成為我的政治初戀,而且成為二十年來我始終不渝的政治愛情!

1998年初,為了這份美麗的愛情,我以獨立候選人的身份參加了南鄭縣第十三屆人民代表的競選,結果被漢中市國家安全局逮捕,不久便被漢中市地方法院盜用“人民”的名義判處我三年有期徒刑,使我成了中國當代史上因為競選人民代表而被判刑的第一人!

2001年出獄後,我又繼續從事民主人權活動,不料執政當局再次表現出它的野蠻性,於2002年底第三次加我以鐐銬,並於2003年8月再次盜用“人民”的名義判我五年徒刑,並處剝奪三年政治權利!

這樣,在從89學潮以來的二十年時間裡,為了尋求民主、自由,為了我那美麗的政治愛情,我竟前後三次被執政當局趕進監獄,先後被十三所監獄(包括看守所)關押,失去人身自由比八年抗戰時間還長。不僅如此,在監獄裡,因為拒不認罪和抗拒改造等原因,我還先後被監獄當局關過四次禁閉,睡過十個月的水泥地板!

Oh,我的民主、自由!

Oh,我的那淒美無限的政治愛情!

(二)

但所有的打壓都沒有減少我對民主的熱愛、哪怕一絲兒!

所有的磨難都沒有摧毀掉我對自由的嚮往、哪怕一絲兒!

不僅沒有一絲兒減少,而且相反,在經歷了諸多的打壓和磨難後,我對民主和自由的愛情更加濃烈了,因為我知道,得不到民主和自由,不僅我會經歷那樣多的苦難,而且我的孩子(儘管還沒有)、我的鄰居的孩子、我的朋友、同學、同事乃至一切中國公民的孩子(包括江澤民、胡錦濤的子孫)都有可能因為類似的製度性原因而去承受同樣的災難和磨難!

這是反人道的!

這是反人類常識的!

這樣的苦難我們的下一代不應該再去承受!

這樣的悲劇我們這一代必須演完!

也因此,我將繼續自己的理想!我將繼續自己的“愛情”!

(三)

2008年10月12日,我收到了《零八憲章》的徵求意見稿,我是懷著十分激動的心情看完這個文本的。我激動是因為《零八憲章》草案不僅勾起了我對既往苦難的回憶,而且在我內心身處引起了強烈的震撼和共鳴。

《憲章》草案不僅總結了中國近代化以來的經驗和教訓,不僅揭露了“新中國”乃“黨天下”的實質,不僅歷數了執政黨執政五十餘年來所製造的人權災難,而且直接剖析了中國社會“有法律而無法治,有憲法而無憲政”的“政治現實”。尤其重要的是《憲章》起草人系統地重申了“六項基本理念”即“自由、人權、平等、民主、共和、憲政”,這使我想起了1989年我為遊行隊伍所揚起的大旗上面所寫的八個大字——“民主、自由、人權、法治”,我想我在89年所提出的“八字憲法”與《憲章》草案的六項基本理念在精神上是完全相通的,只不過《憲章》草案更為系統地進行了理論解釋和建構,有著更為縝密的政治哲學基礎。

讀罷《憲章》草案,我以擁抱戀人的態度熱烈的擁抱了“她”,隨後我積極的參與到《憲章》草案的討論和修改中,最後在12月上旬我向《憲章》發起人表示願意以“中國公民”的身份籤上我的名字——儘管當時我還處在政治權利被剝奪的時期!

2008年12月10日,在《世界人權宣言》發表六十週年的紀念日,由303位中國公民簽署的《零八憲章》終於向全世界莊嚴公佈。當我在網絡上看到自己也成為首批簽名人之一時,我的心裡真是有些驕傲。不過,當看到發起人將我的身份說成是“作家”時,我的心裡又感到十分的不安,我哪發表什麼作品呀,我只不過是一個熱衷於尋求理想的普通中國公民而已,說我“作家”,不僅使我有“濫竽充數”之嫌,就是警察先生也會笑話我的(果然,不幾天時間,警方就對我進行了傳喚,開口便是“哎呀,你現在成了'大作家'呀……”把我弄了個面紅耳赤……呵呵!)

儘管我的身份被搞錯了,但我還是十分高興,我感到在尋求理想的道路上我不僅不孤獨,而且“同志們”越來越多,在此情況下,我咋能不為新誕生的《零八憲章》而激動呢?我咋能不為自己早已擁抱的理想和愛情而歡呼呢? !

(四)

馬克思在草擬《共產黨宣言》的時候就宣布“共產主義”象“幽靈”一樣“徘徊在歐洲的上空”。的確,“共產主義”自始至終都是一個折磨人類的“幽靈”,這個幽靈至今還在中國大地上游盪著、肆虐著。但是《零八憲章》一經誕生便如驚雷、如閃電、如旋風一樣給遊蕩在中國的“共產主義幽靈”以沉重打擊。在《零八憲章》面前,奉“共產主義”為圭臬的執政當局如臨大敵,一陣手忙腳亂後,便開始了全局性的圍追堵截——

先是拘押了《零八憲章》主要發起人和起草人劉曉波先生;

同時傳喚了《憲章》的另一位主要發起人和起草人張祖樺先生,並查抄了他的家;

之後,在全國范圍內對《零八憲章》簽署人進行了大面積的傳喚和訊問。

同時調動大量“五毛黨”人對互聯網進行“信息”過濾和技術屏蔽(《零八憲章》初公佈時,隨便一個引擎搜索都會是成千上萬條甚至幾十、幾百萬條,但現在在“谷歌”中輸入“零八憲章”詞條,只有幾百條相關信息且多為負面信息,而在“百度”網站中則連一條也搜不出來)。

不僅如此,各層各級各單位還或明或暗地開展了對《零八憲章》的清剿活動,秦暉、徐友漁、劉軍寧等自由主義學者均分別“被談話”或“內部警告”,北大法學院的頭頭甚至發郵件要求全院師生抵制《零八憲章》的影響。

到6月23日,北京地方當局更是明目張膽地正式逮捕了《零八憲章》的主要起草人劉曉波先生!

但是——

但是當局的圍追堵截和高壓態勢並未能阻止《零八憲章》的迅速傳播,相反,自第一批303人簽過名後,又有第二批409名、第三批519名、第四批1183名真名實姓的中國公民跟上來了……截止2009年10月2日,簽名支持《零八憲章》的中國公民共有十六批,總計人數接近10000人。簽名人中不僅有男性,也有女性;不僅有老人,也有學生、甚至是中學生;不僅有漢族人,也有少數民族人;不僅有高層知識界、文化界人士,也有下崗職工和進城農民工;不僅有持不同政見者、維權人士、宗教修煉者,也有中共黨員、官場人士及軍人;——猶如前捷克總統哈維爾先生所說的那樣“《憲章》所提出的觀點有著廣泛的支持度” 。

令人難忘的是,在這場偉大的簽名運動中,發生了許多可歌可泣的事情。有許多人是在突破了重重心理障礙、克服了種種心理恐懼的情況下才完成簽名“程序”的,如上海的波斯小昭(唐小昭)女士就經歷了反复的心理鬥爭,最後經過一場“花若聽見,花也濺淚;鳥若聽見,鳥也驚心”的“嚎啕大哭”後,若鳳凰涅磐、若浴火重生,毅然決然地在《零八憲章》上簽署了自己的大名……! (參閱波斯小昭《大哭一場,籤上我名》)更為難能可貴的是,有的人不僅籤上了自己的名字,而且以不可抗拒的勇氣走上街頭宣傳和散發《零八憲章》,及至被地方當局拘捕,如河南南陽的劉沙沙女士……

所有這些情況都說明在中華民族五千年的文明史程上,《零八憲章》正以其獨特的風景吸引著越來越多的中國公民團結在她的旗幟下,越來越多的中國公民正以其罕見的動力和勇氣在為這個古老的民族書寫著新的歷史、新的愛情和新的神話!

(五)

至於我,不用說,既然二十年前就擁抱了這份愛情,二十年後,我自然會更加熱烈地擁抱這份愛情!

前面說過,《零八憲章》公佈後,官方開始傳喚所有能夠找得到的簽署人,我當然也未能“漏網”。不過,為了保護《憲章》的主要發起人,我始終保持自己“一問三不知”的既定方針。當然,由於自己是首批簽名者,我無法說自己是從互聯網上看到文本並簽名的——而是說有無名人士將《零八憲章》發到我的郵箱裡來徵求籤名的,我認為《憲章》代表了我的政治訴求,所以我便簽了名;而對於所有其它問題如“誰是發起人?”、“誰起草的?”等等我一概回答“不知道!”

但是6月23日,北京地方當局對劉曉波先生的正式逮捕引起了我的巨大憤怒!

還在學生時代我就對劉曉波先生甚為尊敬。我讀過他的博士論文《審美與人的自由》,特別是他所寫的《選擇的批判——與李澤厚對話》給我的影響非常大(因為這本書,我本來特別敬仰的李澤厚先生開始在我心靈的聖殿上倒塌)。 89學潮中,他以“廣場四君子”之一的身份見證了當代中國最黑暗的一夜,六四之後,他被清洗……二十年來,他過著一種入獄、再入獄、被騷擾、再被騷擾的生活。但為了中國的民主事業,劉先生始終不渝地在做著自己的批判、吶喊、犧牲、奮鬥,這在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中國大地上,真是“罕有其匹”的現象。

2008年12月9日,劉曉波先生又因為起草《零八憲章》而被北京當局拘捕——本來我以為當局在對他進行一段時間的監視居住後就會恢復他的人身自由,卻想不到在進行了半年多時間的拘押後,當局依然罔顧民間社會和國際社會的強大呼聲,仍然對劉曉波先生執行了正式逮捕——嗚呼,是可忍乎? !尤其,曉波先生是因為《零八憲章》被逮捕的,而《零八憲章》又是什麼呢?她是我的“八字憲法”呀,她是我為之奮鬥了將近二十年的“愛情”呀——當局要扼殺我的愛情,行嗎?當然不行!為了我那美麗的愛情,我必須挺身而出——沒有什麼可商量的!

於是在今年6月29日和7月1日我分別在《博訊》和《民主中國》雜誌上連發了兩篇文章,我認為逮捕劉曉波就是逮捕《零八憲章》。在劉曉波先生被逮捕的情況下,我認為我們每一個簽署人都應該站出來去勇敢地承擔屬於自己的那份責任。我呼籲所有的簽署人都能夠像聖雄甘地那樣,以實際行動開展一場非暴力的“自請入獄”運動,從而證明我們與劉曉波先生的不可分割,證明我們對於《零八憲章》的愛情和忠誠!而為了方便當局對我的逮捕行動,我在文章的最後,特意公佈了自己的電話號碼。

果然,文章刊出的第二天,穿著便衣的“國保”先生們便找上門來。在飯桌上,他們對我進行了嚴厲的批評,說我“腦子進水了,有毛病”,警告我說“這樣下去很危險!”,我說:“你們也不用說多餘話,直接逮捕我好了,我願意為《零八憲章》付出任何代價!”想不到他們卻說:“看把你玩的大的,你說逮捕你就逮捕你,你不讓逮捕就不逮捕,你以為你是誰呀!”在他們“拒絕”逮捕的情況下,我之“抗議”無效,“自請入獄”行動也就只好偃旗息鼓、不了了之!

(六)

窗外的天空正飄著羽毛似的雪花,今年的冬天似乎來得特別早,還沒到正常供暖時間,就已經下了兩場雪,而且是兩場很威風、很暴虐的雪。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台”。

不知正在牢獄受難的曉波先生現在情況怎麼樣,以我數度牢獄生活的經驗,只能以“冷酷”二字加以總括。索爾仁尼琴筆下的“古拉格群島”是“苦難”的代名詞,中國的勞改營也絕好不到哪兒去,甚至在許多方面表現出更加瘋狂的冷酷性和殘酷性。不幸的是劉曉波先生現在正身臨其境——正在承受由中國共產主義龐然大物所強加給他的鐵血牢房,正在為《零八憲章》編織著一部不朽的傳說!

望著漫天飛舞的雪花,想到獄中的曉波,再看看擺在我面前桌子上的《零八憲章》,我感到自己的眼睛有些濕潤,甚至,此時此刻,淚水竟然無聲無息的順著面頰淌下來……對於一個四十歲的男人來說,眼淚也許是不合適的,甚至會令人笑話的,但是誰又能否認得了這眼淚不是我的呢?誰又能否認得了我現在的心裡很難受呢?沒人,連上帝也不會否認的!想一想吧,在從“民主牆”至今的三十年多年時間裡,有多少中華兒女在為這個國家的民主理想去坐牢、去流亡甚至直接付出生命的代價呢?!魏京生、徐文立、劉青、胡石根、王丹、秦永敏、王有才、胡佳、劉曉波等等等等,這個名單能列得完嗎?這樣的歷史和現實能不讓人觸目驚心嗎?這樣的歷史和現實能不讓人黯然下淚嗎?

但淚水是必須擦乾的!

“革命”確未成功,我們必須“努力”!

擦乾了眼淚,我再次拿起了《零八憲章》,再次翻閱了其中的六項“基本理念”和十九條“基本主張”,再一次感覺到了她的厚度和分量!

前幾天我曾與友人一塊去看望了曾被中共當局一口氣關押了將近十八年的胡石根先生,在談到《零八憲章》時,胡先生斷然指出:“《零八憲章》絕不僅僅是一部歷史文獻!”的確,《憲章》絕不僅僅具有“歷史文獻”的意義,就如《權利法案》背後的故事是“光榮革命”、《獨立宣言》和《人權宣言》書寫的是美國革命和法國革命的光輝歷史一樣,《零八憲章》必將開闢中國民主憲政運動的新紀元!

儘管當局逮捕了劉曉波,並對《憲章》主要發起人的張祖樺先生給予常年的全天候監控,但這種政治高壓並不能扼殺《憲章》的生命力,將有越來越多的中國公民在《零八憲章》的旗幟下宣布自己的信仰、尊嚴和承諾!

今天(11月13日)早晨,西安警方還給我打電話說想找我“聊聊”——電話那邊說“能不能見個面,咱們交流交流”——有什麼可“聊”的,有什麼可“交流”的,無非是想了解我的動態,從而更好地控制我罷了。我想藉此機會告訴警察先生:有時間的話多讀會書,多研究一​​下200多年前的《獨立宣言》和《人權宣言》,多研究一​​下60多年前的《世界人權宣言》和40多年前的《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多研究一​​下《零八憲章》,我可以免費提供這方面的資料並免費充當這方面的顧問!若要問我將來有何打算,我也會坦誠相告:開展《憲章》運動,將“愛情”進行到底!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在《零八憲章》面前,我的曾經的政治愛情,不僅獲得了新的形式,而且必將增添新的內容。我相信在《零八憲章》的旗幟下,中國——也是我的那古老的祖國必將煥發出新的生機,必將開闢出驕傲於整個人類的光輝前景!

2009.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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